多年以後,紛紛擾擾已過多時。

  當年真心情話、海誓山盟,直到時間的洗禮,存在又是幾何?

  他的心,變了?

  他的意,變了?

  當各自別離尋求最至高無上的道理,絲線的頭尾相連,是否將兩人的心從一而終?

  這個答案,無解。

  這個答案,誰能來解?

***

  「如果哪一天你必須要親手殺了我,你會不會動手?」

  言猶在耳,稚嫩的聲音輕輕迴響耳邊,勾起了他的短暫的記憶,雖短、雖淺,卻是歷歷在目。

  數不清的歲月刻劃、算不完的恩怨情仇,卻始終不曾與他有所交集,是自己的忍耐、也是自己的等待;他等,等到雙手不在沾染血腥,等到能真心坦誠之時,他才肯回到他身邊,重新執起他的手。

  奈何──

  無間地獄,墜入不悔,佛劍之路,不由分說。

  雙手從天佛尊手上執起佛牒那一刻,他便沒有回頭的餘地,只是不曾想過,佛牒也會有用在「他」身上的一天。

  他,該不該動手?一切都顯得無法控制的走向,讓他的心,沉重了。

  如果這是考驗,他能用什麼條件來通過這份測試?

  當測試過後,當期望繼續化為等待,他還有多少年,可以等待?

***

  「佛劍,你的心,動了。」

  每年一次的邀約,當佛劍分說翩然來到豁然之境,劍子仙跡那與他不相上下的不苟言笑之顏入了眼,一針見血的指出最真實的部份。

  他不言、不語,緊閉的眸子試圖掩蓋著一切,卻早已遺漏不難看清的心思。

  「劍子,就算佛劍不懂得掩飾,身為好友的我們也不可以將他的內心事給說出來。」一旁的疏樓龍宿輕揚華麗團扇,不可一世的語調帶著一絲促狹揶揄著劍子,同時,不著痕跡的揶揄佛劍。

  「哦?那這就是我的不對了。」

  「今日的主題不是研究這些讓你們司空見慣的習性吧?」背對著兩人,他一身拒人於千里外的氣息環繞在豁然之境,讓人、讓環境也染上三分寒意。

  「哎呀,佛劍別生氣,只是同你開個玩笑。」

  「是啊,別理龍宿那不像玩笑的笑話了。」

  「劍子,你真是好朋友。」

  「好說、好說,入席吧。」

  就在兩人先後走向石桌時,佛劍文風不動的站立當場,讓兩人也跟著停下腳步。

  「佛劍?」

  「來找你們,只是想知道你們的想法。」

  低沉的聲音、深邃的目光,在在的躍動著不易查覺得擔憂,彼方的一頁書,正用著堅強的意識和燐菌抗衡,面對必須動手的時間愈來愈接近,教他,怎麼能安心而若無其事。

  心動,代表著不知所措,當佛牒開啟,便是斬罪業的開始,一劍下去,是斷了他的命、也斷了他的意。

  當劍鋒落下的瞬間,是一頁書得到解脫,還是他得到束縛?

  「佛劍,只有靜下心來才能想到對策。」

  「是啊,劍子說得沒錯,慌是不能成事。」

  「如果靜得下來……」

  他話還沒有個結尾,劍子與龍宿便一人一邊的將他連人帶劍架上石椅,他怔怔的看著兩位好友的舉動而來不及反應,一杯冉冉輕煙的香茗已擱在他面前。

  「喝茶吧,也許喝了就有辦法。」劍子樂觀豁達的先乾為敬,一點也不把佛劍的愁容看在眼裡。

  「佛劍,這茶葉可是劍子軟硬兼施要我帶來的,打自南方豐沃佳土出產的『十年茶葉』,十年才喝得到這麼一次,難得珍貴,要趁熱嘗嘗。」龍宿先是心不甘情不願的看向劍子仙跡,旋即陪笑的一飲杯中佳茗。

  「等待的日子數十年如一日,還有多少個十年我不曾等待。」盯著那映著自己目光的水面,他始終不曾伸手去碰觸。

  「佛劍,你一直讓你的理智蒙蔽了你的雙眼,現在也讓急躁替代了你的理智。」

  他不語的看向劍子那張已然扳起的臉,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。

  「看到這杯茶,你有什麼想法?」將杯子推近他,劍子淡淡的問道。

  雖然不明就裡,佛劍仍開口回應:「一杯茶,有何想法?」

  「我遞這杯茶給你,你卻只能有兩種想法,喝或是不喝。要做這樣的決定,只能在你見到這杯茶之後。」

  「劍子,想說什麼便說什麼,打這啞謎連我聽了就昏頭。」龍宿在一旁插嘴說道,輕搖的團扇狀似頭疼的拍打額際。

  「耶,龍宿,這你就不懂了,跟佛劍談話,就是要迂迴才能與他溝通。」

  「是是,都是你的道理。」

  佛劍有些傻眼的看著眼前兩位好友,照他們的話說來,彷如他就像是顆頑劣固執不通的石頭般難以溝通……但,似乎也不無道理。

  「劍子,有話直說吧,我自認我還懂得你的語言。」

  「耶耶耶,我可不是在罵你哦。」

  這跟罵似乎沒什麼兩樣?

  「直說吧。」

  「很簡單,要做一切決定也得你看到人再說。」

  說簡單,的確是簡單明瞭得讓人怔忡,佛劍分說聞言,再一次愕然。

  「你花了多少的時間在等待,我們都心知肚明,但你卻從未想過你所等待的時間裡並不是親眼所見、親身體驗他所經歷變化的一切,即使你默默的關注著屬於他的一切,卻不曾靠近他、同他一起。」劍子頓了一下,再不疾不徐的喝下一口茶。「這樣的貼近卻如同隔上千山萬水般的遙遠,你又到何年何月才能做下任何決定?」

  「我……」劍子的話讓原本存在在幽暗迷茫闇界的心得到一絲光明的指引,推動著他找到出口的豁然,沉重,銳減。

  「殺或不殺,是解脫還是斬罪業,也得等你見到他之後才能決定。」

  「多謝你,劍子。」他鬆了一口氣,由衷的感謝好友的點化。

  「與其說謝,不如一道品茗吧。龍宿,對吧?」

  「你都這麼說,我能不附和嗎?」

  「哈哈哈……喝茶吧。」

  豁然之境裡,三人的聚會暫拋開紅塵擾事,僅有無所不談的愉悅暢然。

***

  當聚會宴散,兩道身影目送著佛劍離去,注視了許久,任誰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。

  「怎麼了?平時見你話那麼多,現在怎麼不吭不響?」

  不習慣無聲的領域,劍子挑了挑眉看著身旁一身華麗無雙的龍宿,對他的沉默倒是有些不敢置信。

  「聰明的人、華麗的心,有時候也會安靜思考深刻的問題。」一貫閑適輕送,龍宿笑著應答。

  「哦?敢情咱們的龍宿大人在思考些什麼?」

  「思考……哪一天如果要你親手殺了我,你會動手嗎?」

  「我不知道你還有跟人問一樣問題的嗜好。」不正面回答,劍子的聲音倒是有些僵持。

  「我也想知道這個問題背後真實的答案。」十分耐人尋味。

  「何必追求這奇奇怪怪的問題背後讓人不知所措的答案呢?」

  「劍子,問題的解答你不是向來遊刃有餘嗎?」不滿意他的回應,龍宿那張秀氣的臉龐掛上了不予置評的神色。

  「事不關己,關己則亂。」

  「我……關於你自己嗎?」

  「有些話,是多說的。」

  輕甩拂塵,如絲飛瀑掠過自己頰後,掩去難得一見的微紅。

  龍宿見狀,笑了……

***

  三光盡掩,暗雲波濤,寒風颼颼平地而起,伴隨著第一道雷電的劈下,那代表著暴風雨即將來臨。

  一道白色身影背負著佛牒來到定禪天,掙扎、忐忑、不安……五昧雜陳同時攪亂心頭的理性,慌,也許不能再形容他現在的情緒,或許,筆墨也難以言盡。

  守候在一頁書身旁的淨琉璃望向另一端的佛劍分說,擔憂的神情不同於他,卻也不下於他,輕掩慈目,心裡清楚著他出現的緣由。

  今日,是斬罪業還是大解脫,盡看一頁書的造化!

  如果結果是需要悲悼的,佛友,你下得了手嗎?淨琉璃輕聲嘆息,一切問題只得等待時間來證明。

  駐立當場,佛劍分說這才深刻體會到劍子所說決擇,猶疑不定的他在瞧見靜坐的一頁書之後,他發現自己無論在事先做了再多準備與決定,也抵不上見上他一面那瞬間的改變主意。

  心一旦經由絲線牽扯,又怎麼剪得斷、怎麼理得清?

  他輸了,一開始就是輸了。

  「佛友……」

  見佛劍分說不動如山,她弄不清他是在等待、還是遲疑。

  你……也決定我這麼做嗎?心中烘然的氣息流動,拿不定的主意早已隨著見著他時更顯得無法捉摸,但能回應他的,只剩下肅然木納的神情,令他心頭一震。

 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,不動的他突然提氣一振,身後的佛牒應聲來到跟前立於兩人之間,當漫天梵音不斷,緊闔的佛牒因而半開……

  「殺生為護生,斬業非斬人!」目光一斂、心頭一定,他不由分說的伸手抽出佛牒。

  「佛友!」

  隨著淨琉璃的喊喝,第二道雷電旋即劈下,四周轟隆隆的聲響遍布整個定禪天,同時蓋過梵唱的經文音律,隨之,一滴汗自一頁出佈滿紅花的頰上滴落,如同雷聲打散了梵唱,那汗珠,打散了他強持的殺意。

  猛然的呼吸急促在胸口起伏,佛劍怔了一下,難言的情緒頓時油然而生,面對如此出乎意料的變化,他……鬆了一口氣。

  「佛友,你……」

  「好好照顧他。」

  「這……我會的。」

  將佛牒放回劍匣中,他揚手一揮,佛牒隨著他的動作回到背後,他背對著淨琉璃,忍著不回頭再看他一眼,留下一句話後,孤傲的身影頭也不回的離去。

  當雨過天晴,淨琉璃看著那遠去的人,再看向一旁的一頁書,同樣鬆了一口氣的嘆息,卻又多了疼惜的無奈。

***

  「唉。」

  站在遠處遙望著定禪天的方向,目光輕斂的佛劍分說一聲輕嘆,嘆著無法見面的時機、嘆著遙遙無期的等待。

  現在的他,還不能見上他一面,但眼見他的堅強、眼見他的平安,心,已經得到真正的解脫。

  原來束縛,非情感所繫,而是逃避怯懦所致,他想,他是懂得。

  爾今爾後,他將會守護著他,直到兩人得已見面的那一天。

  希望那一天,他能親自執起他的手,實現當年的純真誓約。

  是的,那一天,很快便會來臨。

  很快……

                     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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